【睡前消息117】不是TVB衰落了，而是香港文化回到了它的合理地位 #

2020年5月19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117期

大家好，2020年5月19日星期二，欢迎收看睡前消息第117期，这一期还是在外地制作，请静静远程介绍新闻。

香港比大陆城市化早了几十年，成就了TVB，大陆也城市化之后TVB就衰落了 #

3月25日，香港最大电视台TVB公布了2019年的年报，营业收入36.5亿港元，同比下跌了18%，净利润亏损了2.95亿港元，比2018年又增加了50%。在这之前，香港第二大电视台亚洲电视就曾因为长期亏损而停播，2018年干脆转去做网络电视。香港电视业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香港现在有三家公共免费电视台，除了TVB另两家从开播到现在一直在亏损，就没有赚过钱，现在TVB也开始亏损了，看上去香港电视业的行情的确不好。但我还是要帮TVB说句话，现在TVB虽然连年亏损，但情况不算太糟糕。年报显示，最近两年TVB亏损的直接原因，是之前买的债券发生了爆雷，可能会出现超过1亿美元的坏账。扣除这笔意外损失，TVB还是有少量盈利的。

不过TVB这几年的确在衰落。从TVB的财务数据来看，2014到2019这6年收入下降超过1/4，但成本费变化不大。照这个趋势，就算TVB眼下还能赚点钱，马上也要转入亏损。

TVB的主要收入是广告和节目版权，这两部分收入都和电视台的影响力成正比。香港市值有700万人，如果只吃这一块的市场，就算做得再好，也支撑不了一流的电视台。香港电视台的出路在于向整个华人圈输出文化，过去的TVB曾经做到过这一点。

TVB是香港第一家拿到无线牌照的电视台，直接就叫“无线电视台”。早年大陆的传媒设施比较落后，直到90年代才基本完成有线电视网的建设，所以此前整个珠三角都在看TVB的无线电视，广告的潜在市场效益大，收费就高。

但是TVB有些内容比较敏感，没有大陆牌照，很容易就被内地转播台掐内容，甚至只播节目，广告换成自己的。所以TVB的内地影响力换不成广告收入，只能专心做节目版权。

21世纪初，大陆电视剧市场价暴涨，带动整个华语市场的电视剧涨价。理论上说，TVB只要稳定产出优质节目，就能靠版权过得也不错。比如说现在已经不知名的电视剧《火舞黄沙》，2005年卖出了二十万一集的高价。

但是最近20年相对有号召力的IP和艺人越来越少，出现了明显的市场断层，所以TVB节目的口碑也在崩盘，卖版权越来越难。为了避免亏损，TVB只能进一步削减成本，导致节目质量进一步下降，进入了恶性循环，最终导致今天落到了全面亏损的边缘。

督工，你作为一个80后，对TVB电视剧应该有美好的记忆，你怎么看这些年港剧的兴衰呢？

从长期来看，经济基础决定文化创作力。港剧能在华语圈兴起，主要原因就是香港比其他华语地区更早进入现代都市社会，用直接的生活经验制造了文化高地，可以居高临下地引导流行文化。

人类有一个习惯，把自己出生时候就存在的事物当成自古以来的事物。在很多80后90后的印象中，香港电视剧从来是压倒内地的，我当年也曾经有类似的认识。但实际上港剧的第一个高峰期恰恰只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刚好领先内地的电视产业半步，制造了港剧一直很强的神话。

香港电视传媒产业的起步时间和大陆差不多，第一家收费电视台“丽的映声”，1957年开播，仅仅过了一年，大陆的北京电视台、上海电视台也陆续开播了。“丽的映声”后来发展成香港亚洲电视台，而北京电视台就是后来的央视。

港英政府一度否认香港本地有文化创作能力，要求公共视台多播放进口节目，推动香港社会西化。这些文化产品脱离社会需求，引进节目明显水土不服，所以出现了TVB准备制作符合香港和华人圈需求的本土节目。1980年，香港总督被迫取消了强制进口节目的规定。

1980年，香港人均GDP已经达到5700美元，是台湾省的两倍多，大陆的十几倍。新兴市民阶层形成了现代都市文化，迫切需要自己的娱乐产品。这时候香港最大的电影公司是邵氏兄弟公司，邵逸夫非常了解大众的文化需求，一旦港英政府不再强制播放进口节目，邵逸夫立刻通过股份收购控制了TVB，打通了文化产业链，开始大规模生产港剧。

邵逸夫收购TVB以后，在1980年推出了港剧的里程碑作品《上海滩》，在上海滩的编剧中，邵逸夫开创了一个典型三部模板“先是兄弟情深，然后兄弟反目，最后了结恩怨”，在TVB研用了几十年，给进入工商业社会的年轻人很强的代入感。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上海滩的细节问题很多。但对于当时的华语圈观众来说，新颖的黑帮剧模板和前所未有的中国都市生活细节，对旧式乡村文化和古装戏简直是降维打击。TVB电视剧瞬间席卷了华语圈甚至东南亚，把都市类型剧全面引入华语文化，这就是TVB港剧对中国电视业最大的贡献。

TVB的第二个贡献是搭建了现代题材的电视剧流水线。很多观众早就发现了，TVB港剧总是用同一批演员、同一批道具在相似的场地上播出相似的套路。这套模式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不一定特别高，但基本能保持及格水平。而且随着经济的发展，不断从现代社会中吸取新剧情，彻底压倒了经典历史剧的重复剧情。这种生产模式当然比不上好莱坞的文化大工业，但至少是流水线作坊，是华语文化圈生产效率最高的机构。

80年代在TVB引导香港电视行业的时候，大陆家庭也在普及电视机，电视一直是家用电器“四大件”之首。当时国内引进了100多条彩电生产线，到了1985年，全国电视机的年产量已经超过1660万台，而且还在进口大量的高端彩电，看电视占据了中国人一半以上的休闲时间。

这时候大陆也在学着拍电视剧，但是还没有一个能独立创造新生活模式的市民阶层，文化创造团队找不到创造素材，只能不断挖掘历史，所以在港剧面前不堪一击。

流行港剧把香港塑造成一个人人向往的国际大都市，与大陆平民生活有巨大反差，导致香港超过上海成为消费文化的代名词。70年代以前，很多城市的商场外号还叫小上海，到了80年代就流行叫小香港了。

这时候各级政府也是企图用行政命令抵制港剧，但是珠三角离香港近，个人电视天线成本很低，家家都看港剧，谁也管不住。接下来几年，录像厅征服了所有的中国城市，把港剧同步带给内地观众，导致我这一代中国人无论生活在哪里，多少都会句粤语，这是港剧最辉煌的年代。

90年代到现在也只有20多年，现在的普通中国人几乎没有看香港电视剧的习惯了，这个转变是怎么发生的呢？

理解了港剧的崛起原因，就能理解它的衰落。TVB所有的成功都体现为引导类型剧。80年代靠武侠剧，90年代靠职场剧和商战剧。这个变化的背后体现了香港和内地的文化落差。

80年代全面领先，做什么都能火，90年代落差缩小，只能炒作自己优势最大的都市生活。但是到了21世纪，大陆也出现了很多发达都市，形成了自己的白领文化和本地商圈。港剧里的都市豪门恩怨，白领精英故事在大陆也常见，不再拥有神秘光环。普通观众也开始注意到香港都市生活的阴暗面，给流水线作坊生产的电视剧挑毛病。随着大陆文化产业开始挖掘自己的当代生活，普通观众再也无法忍受被限制在一个小城市的故事，港剧就退潮了。

当然TVB也不是没有尝试自救。2004年TVB出品了《金枝欲孽》，开创了宫斗剧类型，至今热潮不退，可以说是武侠剧以后华语电视又一个小高峰。靠这部最后的口碑神剧，TVB影响力一度猛烈反弹，TVB的版权收入猛增，公司利润创了新高。

但这也是TVB最后的挣扎了，因为所谓宫斗剧内核还是职场斗争，只不过套了一个宫廷剧的外壳。当代的大陆城市也有很复杂的职场社会，编剧不缺题材，当代大陆还有横店，剧组拍戏的成本比香港更低。所以就算大陆观众要看宫斗剧也看自己的，不会因此给TVB增加影响力。

21世纪，香港社会逐渐去工业化，内地社会快速工业化，生活方式发展趋势完全相反。香港文化产业既不能引导内地，也不能理解内地，文化影响力越来越差，甚至不如字幕组带来的外语文化产品。少数聪明的成名艺人和影视专业人员到内地工作，香港文化界甚至补不上这些艺人外迁的缺口。

5月6日，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公布，《少年的你》成为最大赢家，男女主角几乎是本届唯一亮点。但我还是没有想到，金像奖把最具有争议的最佳编剧奖都发给他，这说明香港影视业真的只能在筷子里面去挑旗杆了。

当然这也符合正常的社会发展规律。香港几百万人口，在差不多30年的时间里，用文化产品主导了十几亿中国人口的娱乐，这是个奇迹，足够香港人自豪几百年。现在奇迹结束了，香港文化界应该正视现实，在新的文化格局中找到自己的分工，而不是天天怀念过去的辉煌，拒绝融入主流文化。

好，港剧说到这里，静静介绍下一条新闻。

第二代超导材料有了非常大的进步，但离大规模应用还很遥远 #

中学物理课本介绍过超导现象。4月30日，国内首条三十五千伏的公里级高温超导电缆示范工程在上海开工。工程建设方是国家电网，项目选址在上海市中心的徐家汇，线路总长1.2公里，预计今年底建成。建成后这将是世界上输送容量最大、距离最长的全商业化三十五千伏超导电缆。督工，在上海这种闹市区建超导电缆，是不是说明超导技术已经成熟，马上就要普及到全国了呢？

新闻用了很多定语形容超导电缆，一般来说定语越多，事情越小，目前我们还是谨慎乐观，先回顾超导的基本原理，再来看看这条新闻。

人类发现超导现象到现在已经100多年了，在超导领域诞生了10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但直到今天超导材料还是不够理想，无法大量应用，而且人们对超导的基本原理还不是完全理解。

从超导材料的研究进度来看，最早发现的主要是金属和合金，虽然容易加工，但是超导临界温度都接近于绝对零度，要用液氦冷却，成本太高，不可能大规模应用。

直到上世纪80年代，人们又陆续发现一些复合铜级金属氧化物，临界温度提升到了液氮水平，算是超导领域的高温，所以叫高温超导。目前超导电缆用的就是这类材料。

当然最近几年科技新闻提到了一些更新的超导材料，比如说高压硫化氢、氢化镧、石墨烯，甚至还有理论上可以常温超导的金属氢，但这些材料都很难在正常压力下使用，加工也麻烦，没法应用，所以最好的材料还是铜基金属氧化物。

铜基金属氧化物的材质像陶瓷，加工成型也很难，要利用其他材料当结构骨架才能做成可以用的带装材料，也就是超导带材。

目前工程里应用的超导带材已经开发出两代，第一类是铋系材料，第二类是钇系材料。这两种超导带材最显著的区别就是和金属骨架的组合方式不同。

第一代铋系超导带材是用金属皮包裹超导芯，和夹馅面条差不多。这种带材结构要求外面封套的金属导电性好，还要有抗氧化能力，这样才能应付热加工工艺，基本上只能选择银合金。目前国际上生产这类带材的企业主要是日本住友电工。

第二类钇系超导带材则反过来，用铜带当芯在外面覆盖超导涂层，更像烤冷面，骨架可以用比较便宜的铜，就算生产成品率低也能容忍一下，所以现在是国际市场主流。

这次上海徐家汇的超导输电项目用的就是第二代超导带材，是上海超导、上海创导两家公司提供的。但是光有带材还不够，还要上海电缆研究所开发专门的电缆。

超导电缆的做法也和烤冷面差不多，用金属管当骨架，把超导带材缠绕在上面，金属管里面通上流动的液氮来降温，外面再套上绝缘层、屏蔽层、绝热层和保护层。

和普通电缆相比，超导电缆最大的优势是节能。普通电缆输电的时候会有损耗，也叫线损，主要是因为导线电阻和接头漏电。超导电缆平时工作几乎没有电阻，也就没有放热，线损可以降到普通电缆的1/10。就算考虑到液氮制冷消耗的能量，超导电缆依然比普通电缆的线损少一半。

现在全国输电网的综合线损在6%左右，未来超导线缆有很大的应用空间。

一般电缆因为存在电阻，通过电流时会发热，为了防止线路发热被烧坏，各种规格的电缆都有相应的安全电流上限，而且考虑到维护成本，还会进一步用经济电流密度来约束。如果想要提高传输功率，要么增加电缆数量，要么要使用更粗的导线，要么进一步增加交流输电的电压。

但是超导体不服从欧姆定律，不管外加电压是多少，超导体内部都会产生一个大小基本不变的饱和电流，不用担心过热，一根头发丝差不多粗细的超导带材饱和电流可以高达几百安培，同等界面下，超导电缆的输电效率是普通电缆的3到5倍。

上海这轮三十五千伏的超导电缆相当于传统二百二十千伏电缆的输送容量，或者4到6根普通三十五千伏电缆，可以节省了70%的地下管廊空间，对于房价10万的上海徐家汇是很重要的。

超导电缆虽然性能指标都很好，但建设成本太高，目前也没有全寿命周期的维护经验，不好说能不能回本。另外超导电缆要用智能电网管理，因为常温下超导材料是绝缘体，一旦冷却系统就出问题，线路升温就会产生电阻，必须紧急用其他线路替代。这些配套的智能管控系统和应急安全系统，这成本都不低。

那权衡利弊之后，世界上现在应用超导电缆的案例多不多？

目前国际上已经有一系列超导电缆项目。早在二千年，美国能源部就资助了橡树岭国家实验室，在南线公司厂区建造了世界第一座挂网运行的超导电缆。在这以后，丹麦、日本、韩国、俄罗斯和德国都相继修建了超导电缆项目。

我国国内第一条超导电缆在2004年建成，是一条33.5米长的试验线路，用的还是第一代铋系带材。这个实验项目位于昆明供电局的普吉变电站，额定电压三十五千伏，电流2000安培，具备向10万户家庭或者4家工厂输电的能力。2011年，在制冷项目达到设计寿命以后，项目课题圆满结束。

此外，中科院在甘肃白银市、河南中牟市也分别建设了超导电缆示范项目，这些项目也都用的是第一代超导带材，国产化率不高，技术前景比较有限。

上海以前也铺过一条试验性的超导电缆。2013年，上海电缆研究所牵头建设了一条三十五千伏的超导示范项目，专门在上海宝钢的厂区给车间电弧炉供电，用的是第二代钇系超导带材，代表我国正式进军第二代超导材料市场。但宝钢这条线缆只有50米长。现在又过了7年，上海开始铺设公里级的超导电缆，这相当于盆景变成了森林，是一个值得赞赏的进步，但是完全取代普通电缆还比较难。

好，第117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我们周五再见，制作仓促，请大家谅解。